在如今的社会捐赠生态下，公众对公益行业的信任感危机依然是公益机构面临的问题之一。
事实上，公众对公益行业的不信任感由来已久，近两年来，在一系列事件的影响下，这种不信任感有愈演愈烈之势。对公益机构而言，获得更多公众信任的道路依然遥远。
公益行业想要建设公信力，有什么可行方案吗？
最近，我注意到有多家参与99公益日筹款的机构，正在联合在发起透明公益行动。这个系列行动最早由腾讯公益联合恩派公益发起，包括两项活动，一个是“公益股东人大会”，让公益机构走到台前，直面捐赠人的探查和质询；另一个是“公益真探”，让普通捐赠人也有机会亲临实地探访公益项目落地进展和实效。
在当前形势下，行业内开展这项透明公益联合行动，能否成为公益机构提高公众信任度的良方妙药？这一行动对公益行业公信力以及社会信任建设影响几何？是否具有更大的价值？都值得我们进行观察和思考。
很多机构为什么不参与
根据公开信息，这项透明公益行动是2022年发起的，自2022年5月至2023年11月，有277家公益机构有445个项目开展透明公益行动，有465位公众作为公益真探参与探访活动。其中有210家机构293个项目开展395场公益股东人大会，198家机构224个项目开展324场公益真探活动。
但这与腾讯公益平台上的1.5万个公益机构逾12万个公益项目（截至2022年5月18日数据）相比，影响力和参与度显然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需要做出更多努力。
那么，为什么没有更多的公益机构参与进来呢？或者参与了一两次就放弃了呢？背后的原因值得探究。满天星公益创始人梁海光告诉笔者，一些小型公益机构人员有限，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无法承担额外的工作量。“我们一年举办三五次公益股东人大会，还要接待真探，还是挺麻烦的。”梁海光说。
满天星公益举办第四期公益股东人大会
某国字头基金会负责人也表达了同样的看法，很多项目没有更多时间和精力来收集、整理和报告数据，担心影响日常工作和项目执行。而且，大部分机构的传播运营能力很弱，或者根本认识不到由此带来的传播价值和影响力。
但她同时认为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参与后没有带来想象中的效果，投入产出没那么高，所以有的项目做了一次后就不做了。”据了解，该基金会在腾讯公益平台上有86个在筹公益项目，但参与透明公益联合行动的项目只有一两个。
但在梁海光看来，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这些机构缺乏“长期主义”视角，认为筹到钱把事做完就可以了，想不了那么长远，“缺乏更深的认知”。上述基金会负责人也表示，很多项目缺乏更长远的规划。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也采访了其他几家不愿透露机构姓名的公益人，他们之所以不参与，是担心“枪打出头鸟”，万一自己做得不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舆情，更希望低调行事。
这种担忧其实是社会大环境所致，但其背后的问题却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那就是这些机构对行业意识和生态建设的缺乏。要知道，公益行业的发展需要各个机构的共同参与和合作，只有建立起良好的公益生态，才能实现行业的可持续发展。透明公益联合行动在这方面可以有些更积极的督促措施。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有些公益机构根本就不愿意透明。某公益组织负责人就告诉我，碍于目前的政策法规，有些账目是不得已而为之，虽然不违法，但一旦因为参与透明公益联合行动，而被捐赠人质疑，就不好解释。“我们尽力做好项目，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这种情况令人感到无奈。
但是，也不乏有一些公益机构多次参与。北京市晓更助残基金会曾两次参与“公益股东人大会”和“公益真探”项目。议题传播及筹款总监陈婧劼表示，基金会之所以参与透明公益行动，一是可以在做中学，利用平台提供的小额资助和丰富的社群经验，逐渐探索适合机构的捐赠人服务策略；二是平台推荐的“公益真探”资源，很多都是媒体、专家、律师等专业人士，可以从不同角度发现项目存在的需要优化和提升的地方，给到一些专业的意见，这对基金会项目和品牌传播发展提供新的视野。
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爱小丫基金也曾多次参与“公益真探”项目，创始人张茹玮表示，爱小丫是一个坚持长期主义的小而美的公益项目，愿意参与所有能对项目起到监督、提升作用的活动，让项目更专业更科学。“而且，“真探”也确实从另一个角度发现了一些项目端需要优化和改进的细节。”
张茹玮还表示，“公益真探”也搭建了一座项目与捐赠人之间沟通的桥梁，真探深入项目中了解实施过程的困难以及项目在致力推动解决的社会问题，回来后通过传播与影响，可以促进透明度建设和社会信任构建。”公益行业的公信力如果再不采取一些措施，情况可能越来越差。“
来自爱小丫基金会微博
深圳建辉慈善基金会也曾多次参与透明公益行动。秘书长秦素容表示，建辉基金会定位基金会只是公益花园的物管，公益主人是捐助人、行善者、志愿者，基金会将这个定位融入治理和项目运营管理之中。2021年，发起“建辉基金会捐助人代表大会”。日常行善者资料初审、资助评审等项目重要环节邀请捐助人、志愿者代表组成评审委员会，四个维度十四个指标进行评审决定，公益股东人大会与建辉的定位高度契合。通过“公益股东人大会”，基金会希望有更多的公众能了解公益项目的运营和财务状况，对项目知情、监督，从而感召更多的人参与。
对于“公益真探”的作用，她则认为，“捐助人代表参与‘公益真探’，可以与行善者们面对面交流，聆听行善者的心声，常常被他们的善良与执着深深打动，对行善者肃然起敬。捐助人非常愿意将这些真实的善心善行传播出去。同时，捐助人亲眼目睹建辉与合作团队在执行项目的流程，对行善者的服务，给予宝贵意见，支持项目做得更好。”
秦素容还表示，腾讯透明公益行动对于增强公众信任，促进公益行业之间的合作，以及推动行业规范发展，也都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让捐赠人对机构产生更深的情感连接
我的另一个思考就是，参与透明公益联合行动对于公益机构及行业价值到底有多大？公益机构参与的必要性在哪里？
当我们评价一家机构是否良性健康发展时，至少包括项目有效、公信力强和可持续发展三个方面。项目有效，说明机构有更多更好的成果；公信力强，说明机构信息透明公开；可持续发展，则说明机构通过自身运营能保证组织的稳定和进步。
显然，公益机构的稳定和进步来源于捐赠人的认可和持续支持。梁海光表示，因为参与了透明公益联合行动，很多人成为机构的铁粉，也成为机构的传声筒，不断地为机构背书，捐赠的稳定性大了很多。
据了解，满天星公益一年之内组织了三次公益股东人大会，除报名腾讯公益的“公益真探”外，自己还组织了若干次的“真探”行动。梁海光直言这么做的好处，“能够让我们捐赠人，更好地理解项目的价值和意义，从而对机构产生更深的情感连接，成为机构的使命同行者。”
上述基金会负责人也认为，参与透明公益联合行动可以让捐赠人更了解并信任项目，然后向身边的人分享该项目，带来更多的捐赠人。“口碑慢慢就建立起来了，筹款量也就增多。”
事实也是如此，据了解，广东省麦田教育基金会前后共招募了18位“真探”参与实地探访后，仅在2023年8月-9月间，就新增了22951名捐赠人。灵山慈善基金会在开展多次透明公益行动后，困境帮扶类项目总筹款额（不含其他类别）比去年同比增长4倍以上。透明联合行动对机构可持续发展的作用可见一斑。这都意味着公益机构公认力的提升。
显而易见，当参与透明公益联合行动的公益机构越来越多，整个行业的公信力必然得到提升。因为公益行业的公信力是由身在其中每家机构共同构建和维系的，就像一个“命运共同体”。在这个共同体中，每家机构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承担着共同的责任和使命。如果一家机构出现了不良行为或者违规操作，不仅会影响该机构的声誉，还会对整个行业的公信力造成负面影响，正所谓“一损俱损，一荣不俱荣”。
徐永光老师说过，“信任是公益组织的命根子，因为只有信任，大家才会自愿支持你。”换句话说，当下公益组织最独特的价值和意义，就是重塑人与人之间的连接和信任，做社会的“麦田守望者”。当公益行业公信力提升时，必然会提高整个社会的信任度，这是透明联合公益行动更深远的意义所在。
引发对公共议题的关注是更大价值
自2011年“郭美美事件”至今，从政府到行业，从他律到自律，公益行业一直在推动透明化建设，但大都是在行业和机构层面的倡导，比如民政部出台，《关于加强社会组织公开募捐管理的通知》，24家基金会出台《公益组织与商业合作九大行为准则》，基金会中心网连续每年发布FTI指数……
随着互联网公益的发展，一些互联网企业也加入推动公益透明化行列中来，比如阿里巴巴推出的“公益账户体系”，实现了捐赠资金的全程可追溯。再有，就是腾讯公益推出的透明反馈组件、冷静器、小红花来信及透明公益联合行动，进一步推动公益项目反馈实现及时性、有效性及互动性。
对整个行业发展而言，透明公益联合行动最大的特点，就是捐赠人与公众的参与性极高，给了捐赠人和公众全方位审视和了解公益项目的机会。唯有参与，才能认同，信任感由心而生。“如果没有这种信任感，可能一旦他所捐赠的机构出现问题，他会第一时间取消捐赠，而不会加以验证。”梁海光说。这也正是促进“人人公益”发展的必要措施。
该行动的另一个特点就是赋能性强。行动的目标是提升公益机构公信力，推动公益行业的健康良性发展。“公益股东人大会”“公益真探”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为此，行动提供了一系列的赋能支持，比如实践培训、技术操作辅导及行业伙伴经验交流，还有机会链接到行业专家、社会研究员、媒体KOL、核心捐赠人等资源。这些资源可以帮助公益机构提升自身的运营能力和项目执行效率，获取更多的理解和支持。
此外，透明公益联合行动还有一个更深的潜在价值，就是引起社会对公共议题的关注。比如，到目前有超过400多位“公益真探”，他们来自全国各地，而且拥有媒体、研究人员、互联网从业人员、艺术家等不同身份背景。通过他们相对独立的视角和解读，让某个社会议题呈现出来，引发公众的思考和讨论。
在加拿大Western University上大学00后李彦琪在探访过程中，会通过多维度核实比对，核对项目实际支出情况与预算开支是否相符，然后在自己事先设计的公益透明度评估量表框架中“打分”。“公益不只是情怀贩卖和道德感染，更应是透明工程。”
孔银璐是一名来自互联网企业的志愿者，探访前，她“内心深处会觉得网上做公益不靠谱、不透明，对其真实性有许多怀疑。”而在实地探访回来后，孔银璐开始为那些好的公益项目担心：网络上诈捐骗捐的事件时有发生，如何让更多年轻人不对公益产生“狼来了”的心理，不让真公益被假慈善埋没？
孔银璐在四川凉山探访公益项目
“隔着一面透明的墙”，这是公益真探向南对公益的初印象，而探访途中的那些照片、文字记录、数据等等，都在试图打破这堵“透明的墙”，让更多普通人了解公益是什么，为什么要做公益，公益能够为我们带来些什么。
向南在北京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她已经两次参与“公益真探”项目。她说：“这让我有机会看到了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
向南看到项目地墙上的标语
向南认为，公益真探让她从一个完完全全的“公益小白”对公益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原来认为公益无非就是捐钱捐物，等到了项目地，才明白公益原来做了这么多事儿，激发了对公益的热情和信心。而且也认识到，“一线公益人真是辛苦，太累了。”
向南在项目地采访受益人
向南还表示，她的这种感受和发现，回来后通过第三方视角和传播，让更多人知道公益真实的样子，影响更多的人了解公益参与公益。“我们现在筹划一个年轻人团体，以更加新鲜或奇特的视角看公益项目，影响更多人的年轻人。”
向南为后续视频拍摄素材
从上述可以看到，尽管透明公益联合行动已经展现了其对捐赠人及公益行业的正向引导作用。但也要看到，透明公益联合行动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比如，还缺乏更进一步的评估和监督机制。目前，透明公益联合行动确实主要侧重于提供信息和反馈机制，而缺乏对公益机构和项目的深度评估和监督机制，这可能会影响其效果和可持续性。
此外，目前项目联合方只有腾讯公益和恩派公益两家机构，可能会限制其普及和覆盖的范围，也不足以形成更大的影响力。近年来公益行业公信力建设，出问题的往往是那些名头比较大的基金会，如果把这些机构也“联合”进来，那对这些基金会的公信力建设会是一个极大的促进。
最近，民政部正在大力实施“阳光慈善”工程，提升公益慈善事业的透明度和公信力。透明公益联合公益行动可以借此“东风”，做好倡导和激励，吸引更多的机构参与进来，进一步为行业公信力和社会信任度夯基。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在谈论公益透明度建设时，我们要搞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公益透明？笔者认为，之前大家讨论的透明，可能大都停留在“信息公开”层面，而真正的公益透明，应该是项目成果的透明，包括资金去向、受益人受益情况、社会议题关注度提升等内容。但目前看来，行业内少有机构在做这方面的透明探索和推动，公益股东人大会”和“公益真探”是其中为数不多的行业探索。
“一枝独秀不是，百花齐放春满园”，“公益股东人大会”和“公益真探”透明公益联合行动只是提高行业透明度和公信力的一种方案。透明公益是公益项目乃至整个公益行业健康发展的基础，因此，公益透明化的生态化建设，不是某一家平台的“独奏曲”，而是各方共同参与的“共鸣曲”，在当前的舆情压力下，还需要整个行业的参与和共建，探索更多的更有效的可行性解决方案，助力中国公益事业的透明化发展，增强社会公众的信任和支持，为公益慈善事业的发展提供有力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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