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抑郁症群体的数量逐年增加，抑郁症已成为不容忽视的社会议题，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专注于抑郁症防治的公益组织却寥寥无几。成立于2012年的北京尚善公益基金会（以下简称“尚善基金会”），是抑郁症领域首家也是目前唯一一家公益基金会。面对这一庞大的群体，尚善基金会深知，单靠一家机构的力量远远不够，他们选择成为行业的“资源整合者”，链接政府、企业、医疗机构、公益机构资源，为抑郁症群体构建从预防到干预的支持体系。运动是心理健康的一剂良方。为了倡导运动对身心健康的促进作用，2021年3月30日，世界双相情感障碍日，尚善基金会发起“百城万人健心跑”活动，首次活动便覆盖了133个城市的3万余人。今年的3月30日，“百城万人健心跑”活动顺利启动。今年的活动有何新意？对于抑郁症群体，他们的真实需求是什么？跟其他领域相比，国内抑郁症领域的公益机构较少，这背后有何原因？为此，《社会创新家》采访了尚善基金会秘书长辛欣。
《社会创新家》：“百城万人健心跑”是尚善基金会最有影响力的品牌项目，每年都有超万人参加，活动总曝光量能破亿。今年的活动有何新意？与往年相比有何不同？辛欣：今年，尚善基金会在“百城万人健心跑”的活动形式和内容深度上做出了一些突破。首先，今年的活动时间跨度更长。以往，项目在3月30日的世界双相障碍日启动，并在5月25日的心理健康节结束。今年，我们将从3月30日一直延续到11月30日，几乎贯穿全年。这样的调整为更多组织、更多人提供了参与机会。其次，今年的规模更大，线下场次也大幅增加。从第一届的4个城市参与，到第二届的10个城市，再到第三届的33个城市，我们一直在不断扩大活动的规模和影响力。今年，我们携手行业协会、高校、公益组织等，于十多个城市举办高规格的健心跑活动。与此同时，上百个学校、企业，数百支跑团积极响应，踊跃参与其中。此外，我们今年提出了“跑，不仅跑”的口号，把心理科普融入活动，助力提升大众心理健康认知。更重要的是，我们联合北京师范大学，首次发起《基于国民心理健康提升的健心跑效果、机制与应用研究》，这项研究将为我们的活动提供有力的理论支持，推动活动更科学、高效地开展。最后，我们对“健心跑”小程序功能进行了全面迭代升级。原“尚善健心”小程序集心理咨询、陪伴倾诉、医生义诊、健心冥想、健心跑等多项功能于一体，而今年，我们将 “健心跑” 功能独立出来，打造了全新的 “健心跑” 小程序。新小程序的功能更为细化，除了支持捐步外，还新增了记录里程与轨迹的功能，并且上线测量心理素养的相关问卷，这些新增的功能，也为我们的课题研究收集了更多有效数据。为了提升大众健康意识，让“健心跑”成为日常生活方式，我们为用户设置了一些激励规则：用户每日坚持跑步5公里或健走8000步，在小程序上累计记录21天，就能收获21颗爱心积分，凭此可兑换2025百城万人健心跑纪念奖牌。用户坚持记录，获取的爱心积分不仅能兑换心理咨询服务次数或礼品，还能捐赠用于支持公益心理咨询。《社会创新家》：每年有多少比例的抑郁症群体参与“健心跑”活动？辛欣：健心跑倡导“预防为主，主动健康”，将抑郁防治科普融入活动中，带动更多人通过运动，预防身心疾病的发生。当然，每年都有抑郁症群体参与“健心跑”。为了保护个人隐私、避免标签化，我们在报名表上没有设置是否患有抑郁症的问题，即便设置了，有些患者可能也不会填写。我们与民间抗郁组织“郁金香”“渡过”等机构长期合作，他们的服务对象基本是抑郁症群体，他们会组织社群的成员参加健心跑。尚善是关注抑郁防治的公益基金会，十几年来也被许多抑郁亲历者关注，有一些亲历者就会主动了解和参与活动，我们也收到了一些抑郁亲历者通过跑步疗愈的反馈。《社会创新家》：在精神健康领域，有的机构聚焦抑郁症患者的陪伴，像渡过、郁金香陪伴等，有的做知识科普，像双相躁郁世界。你认为尚善在推动抑郁症防治中关键的定位是什么？辛欣：对于这一领域的公益机构，想要单打独斗很难。尚善基金会致力于促进民间抗郁联合行动的发展以及社会支持系统的建设，这就需要联合多方力量，有效调动并整合这些资源。作为一家基金会，我们能够连接政府、学校、企业、媒体及公众，我们的定位取决于这一整合资源的优势，形成一个相互支持的系统。基于心理健康问题的发展阶段以及程度的差异性，尚善基金会通过“尚善健心”小程序，构建了符合人群分布特征的“漏斗式守护模型”。漏斗的顶端，是面向公众开展的预防项目和心理健康科普行动，例如健心跑带动了更多人了解抑郁防治的相关科普知识。除此之外，小程序上还有健心冥想、科普答题等功能，帮助更多人建立心理的调适能力，预防心理问题发生。漏斗的第二层，针对有焦虑、抑郁等情绪，以及面临人际关系、适应性、个人成长、亲子教育等问题的人群，小程序提供专业的公益心理咨询和自助测评工具，避免问题恶化。漏斗的第三层，对于心理或者精神疾病的一些亲历者，小程序提供医生义诊、民间抗郁组织的干预方案等资源，促进治疗和干预。漏斗的底层，基金会链接24小时危机干预热线，对处于心理危机状态的高危人群，基金会及时转介，提供紧急心理干预。此外，我们还发起了“抑路前行”项目，持续支持民间抗郁组织发展，并建立抗郁行动联盟。对于家庭经济比较困难的青少年抑郁亲历者，我们通过“慧心计划项目”提供医疗补贴，促进就医。尚善致力于促进社会支持系统的建设，这个系统还没有完全打通，需要联合更多力量，持续投入建设。《社会创新家》：对于抑郁症群体，他们的真实需求是什么？你看到了哪些问题？尚善基金会有哪些创新的尝试？第一，他们非常渴望被看见、被理解。他们会因为外界无法理解自己而选择自我封闭。“你没有经历过，就不会懂我的痛”这种无助感会伴随亲历者很长的时间。因此，发出真实的、科学的声音就至关重要，但即使基金会做了大量的科普工作，科学的声音总被营销号或者网红流量淹没。比如像歌手李玟因抑郁症去世，很多自媒体将其简单地归结于她的原生家庭、婚姻不幸等，抑郁症其实受生理、社会、心理等多方面的影响，需要科学的诊断和治疗。因此，我们还需要联合更多的力量，借助媒体的支持，科学发声，让更多亲历者被看见、被理解。第二，近几年抑郁症呈低龄化趋势，并且有一些抑郁症患者需要长期的服药和心理治疗，这会让部分患者家庭因经济压力而延误或放弃治疗。针对经济困难的青少年患者家庭，尚善基金会和爱心企业设立专项基金，推出了“慧心计划”，为困难家庭的青少年抑郁症患者提供医疗补贴。第三，精神健康领域的支持资源分布不均，信息不对称。尽管已经有民间“抗郁”组织，但还是很难被患者找到。尚善基金会自2020年，整合各方资源，包括抗郁行动联盟，通过微信小程序搭建了“尚善健心”平台。我们希望这个平台能像淘宝、美团等平台一样，当人们存在精神健康相关的需求时，可以找到相应的信息或服务。发挥互联网的优势，不限地域、不限时间，提供靠谱的资源、资讯，公益服务。《社会创新家》：如何让你们的平台以及科普账号破圈？如何真正实现公众一想到心理健康服务就能联想到你们的平台？辛欣：这就像企业打造自己的品牌，提升业内影响力，但对于尚善基金会而言，我们在资金资源上存在天然的弱势，想要打造品牌就面临着比企业更大的挑战。近几年，我们发挥整合资源的优势，通过与政府、权威机构合作打造公信力；在传播上紧抓热点，利用好官方媒体、自媒体等传播渠道，邀请专家、明星、KOL、网红达人等集中发声；设计适合大众传播的玩法、口号等，引发更多人关注。通过“尚善健心”小程序、腾讯公益开展科普答题活动，吸引了数十万人的参与。通过百城万人健心跑活动，基金会带动了25万人次参与活动和了解平台。虽然相较于更庞大的群体而言，这个数字可能微不足道，但我们依然一步步积累影响力。
《社会创新家》：2012年，尚善基金会创立时，全国只有一家关注抑郁症群体的基金会。如今，13年过去了，尚善依旧是国内唯一一家。不仅是基金会，跟其他领域相比，国内抑郁症领域的公益机构也非常少。你认为这背后的深层原因是什么？辛欣：首先，社会对疾病的认知不足。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社会对抑郁症的认识存在偏差，将其简单视为情绪问题或性格弱点，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严重的精神疾病，这导致对抑郁症群体的关注和支持不够，公益机构发展的动力和需求也相对不足。公众对抑郁症的症状、危害及治疗方法了解有限，难以形成广泛的社会共识和舆论氛围来推动相关公益机构的成立和发展。同时，由于抑郁症患者常因病耻感不愿公开病情，使得问题的严重性未得到充分显现。其次，该领域的专业人才数量偏低，能进入公益领域的人才就更少。在中国，精神科医生的总数只有4万名，相当于每10万人口只有不到3名精神科医生，而其他精神卫生专业从业者（包括精神科护士、心理治疗师、心理咨询师、精神健康社工、康复治疗师等）的缺口则更为巨大。我国在医院工作的心理治疗师不足5000，而美国有10万，我国在医院工作的职业康复师不足2000，而美国有10万多，我国在医院工作的精神健康社工不足2000，而美国则更是高达20万，差距相当明显。第三，抑郁防治公益的筹款非常难。没有资金，项目便很难开展，组织也难以生存。筹款的困境也根源于社会对抑郁症的认知匮乏，无论是公众还是企业，很多对抑郁症存在着刻板印象，将其视为“懒病”或归咎于“意志力薄弱”等个人能力的原因，对其污名化。而且，捐赠人更愿意捐赠容易理解的公益项目，比如救灾、扶贫、教育类；也愿意捐赠能立竿见影的公益项目，比如手术治疗类。实际上，许多抑郁症患者，他们的意志力往往比常人更为坚强。他们中的一些人，正是因为对自己要求更高，渴望在各方面做到更好，因此身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因为意志坚强，反而让大脑忽略了身体发出的疲惫的信号，长此以往，就可能导致抑郁症。而将抑郁症与意志力薄弱画等号，这种误解忽视了抑郁症背后的复杂成因，也导致部分捐赠人不愿将资源给到抑郁症领域的公益机构。《社会创新家》：你从2015年进入尚善基金会工作，2019年担任秘书长。这十年间，你遇到过的最大阻力是什么？辛欣：我们遇到过不少阻力。一是刚才提到的筹款和认知的问题，捐赠人往往意识不到抑郁症是一种复杂的疾病，不仅需要药物治疗，还需要综合考虑家庭环境、社会环境等因素。正是因为刻板印象，常常导致捐赠人的资源错配，他们倾向于将资金投入到硬件设施。对于尚善基金会这样的倡导型、预防型或更加软性的心理咨询服务，捐赠者的兴趣则相对较低。这就需要我们花大量时间和精力与潜在的捐赠者进行沟通，开展大量捐赠人引导工作，使他们理解我们所做工作的价值。此外，公众对精神健康的重视程度在近些年有所提升，但还远远不够。如果一个人身体不舒服了，会选择用药或者就医，而心理有困扰了，大多数会选择硬扛，即使存在一些简单有效的调节方法以及公益的心理服务等，但由于公众的不重视，他们便不会行动。基金会培养大众的主动健康意识，带动他们行动起来，这项预防工作任重道远。《社会创新家》：你在大学学习的就是心理学，据你观察，这十年，除了始终存在的刻板印象，公众对抑郁症的认知水平有何显著变化？辛欣：正向的变化还是非常显著的。十几年前，在网络上搜索“心理健康”“抑郁症防治”，相关资料非常少。当我说我是学心理学的，人们都很诧异，认为学心理学就是学催眠、读心术这类。如今，人们的认知提升，普遍认为学习心理学不仅有助于理解他人，更对自我成长大有裨益。近年来，我还观察到很多有趣的社会现象。年轻人经常用“发疯”“emo”调侃自己的情绪状态，甚至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的所在地宛平南路600号已经成为网红打卡点。这实则是年轻人对心理健康问题的关注。人们愿意公开谈论自己的情绪，这不再是羞耻的事情，反而成为一种向外求助的信号。政府也高度重视这一问题，先后发布多项政策文件，比如《全国精神卫生工作规划（2015 - 2020 年）》《探索抑郁症防治特色服务工作方案》《全面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学生心理健康工作专项行动计划（2023—2025年）》等等。同时，我也看到了学校的积极变化。许多学校已将户外运动和心理健康课程纳入日常课程体系，比如北京平谷区启动阳光·乐跑5公里计划，这都表明社会对心理健康的重视程度逐渐提高。《社会创新家》：中国的抑郁症群体数量越来越庞大。你如何理解这一高发现象？辛欣：我们的社会在飞速发展，从工业革命到互联网时代，再到如今的AI时代，这无疑对我们的工作效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们的工作量不断增加。随着整个社会效率的提升，我们被迫高效、被迫内卷、被工具化，没有时间关注到自己的内心，产生意义感、无价值感，焦虑、抑郁等情绪普遍存在，如果不及时调节，可能就会导致疾病发生。《社会创新家》：对于如此庞大的抑郁症群体，尚善基金会该如何应对？有何相应的措施？辛欣：抑郁症的治疗是非常专业的工作，尚善基金会作为第三部门，发挥整合资源的作用，推动社会环境改善，将预防作为工作重点，带动更多人关注健康。因此，我们的工作聚焦在两个维度：提升认知与促进行为。在提升认知方面，通过抖音、快手、视频号、微博等自媒体建立尚善基金会科普矩阵。此外，我们通过开展“百城万人健心跑”体卫融合大型公益活动，将科普知识融入活动，在“健心跑”小程序上，设置了心理健康知识的科普问答功能，每天有近万人参与答题，并给予激励。我们还会联动专家、KOL、抑郁亲历者开展直播分享，引发大众关注，提高公众对心理健康问题的认识。仅有认知是不够的，行动同样重要。因此，我们通过不同的项目，促进不同人群采取行动。基金会鼓励大众每天慢跑5公里或者快走8000步，在“健心跑”小程序上持续打卡，通过运动改善身心状态。我们还搭建了“尚善健心”抑郁防治公益服务平台，为大众提供了健心冥想音频、公益心理咨询、陪伴倾诉、心理测评量表等资源，帮助大家找到适合自己的心理调节方式。此外，我们联合了全国多家抗郁组织开展“抑路前行”，为抑郁症患者提供疗愈活动，并发起“慧心计划”，发放就医补贴，促进困难家庭的青少年抑郁患者就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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