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物资别筹了别筹了别筹了,明天晚上到不了就别筹了。”12月19日,甘肃临夏地震后的第一个白天,从事灾害应急救援公益行动多年的郝南,在朋友圈呼吁。
作为卓明灾害信息服务中心、NCP生命支援创办人,几乎每次自然灾害响应过程中都能看到他的身影。12月21日,郝南再次在朋友圈犀利发言:“过多的物资是有害的。不仅仅是浪费和垃圾。”
北京大爱清尘公益基金会众筹中心高级总监张家铭也在灾害发生的第一时间前往临夏震区。“目前县城物资是充足的,所以暂时不着急、不需要从外地买。”接受《公益时报》记者采访时,张家铭正在县城为一位罕见病女孩购买临时需要的用品。“我们现在可能更多做一些‘缝缝补补’或者更人道的事情。比如确定食品物资是不是清真的,发放家庭应急救援包以应付后续余震或临时安置等。”
多位前往震区参与救灾工作的社会组织工作人员都表达了相似的观点:震区物资并不缺乏,社会组织及社会捐赠可能需要寻找一个更好的姿态,帮助受灾民众更长远地生活。
“漫漫寒冬得三个月,关注过去了才难熬。”郝南给震区中长期支持提出方向,“给钱!过冬!给服务!”
震中:寒冷中物资充足与否?
“我朋友家的房子窗户都被震下来了。”居住在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和政县的杨屹宽当天被地震摇醒。次日,杨屹宽由于担心朋友,便驱车来到震中积石山保安族东乡族撒拉族自治县(简称“积石山县”),一方面需要确认朋友无虞,另一方面希望为震区居民做些什么。
临夏地震受灾民居。杨屹宽/供图
“我们这儿还是比较困难的,街道里的房子都有一定的抗震能力,但村子里的房子大都是老房子。”杨屹宽感叹。
2023年12月18日23时59分,甘肃省临夏州积石山县发生6.2级地震,震源深度10千米。震中位于积石山县柳沟乡,距离临夏州积石山县8公里,距离临夏市39公里,距离兰州市102公里。
当这些老房子遇上地震,杨屹宽直言,“墙面由村民自己粉刷了一下,要不倒,还真看不出来什么材质。”据甘肃省抗震救灾指挥部消息,截至2023年12月22日8时,积石山6.2级地震已造成甘肃117人死亡,781人受伤。
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应急管理教研部教授李雪峰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在人民之上、生命之上的今天,造成100人以上的罹难,“我认为已经非常严重了”。
除了震中易造成的损害外,对于本地人或已经抵达震区的人而言,救灾还面临另外一个巨大的挑战。震后第一天,杨屹宽穿了很厚的衣服,带绒的打底衫、带绒的秋裤和裤子,“都是带绒的。”杨屹宽反复强调震区“气温太低太低了,很冷”。
“最主要的问题是失温,房屋倒塌以后就失去能源,没有保暖功能了,所以被埋压人员会快速失温。”郝南认为,在救灾环节,“冬天肯定会造成一定的困难,比如救援人员的活动不灵活”。
寒冷,为救援增加难度的同时,也为灾后震区人员安置和灾后重建提出更紧急的需求。
“老百姓们棉服棉被棉拖比较紧缺。”临夏州副州长李勇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强调,震后急需大量保暖物资。在甘肃省抗震救灾指挥部办公室协调省粮食局和物资储备局紧急向灾区调运的第一批应急物资中,就包括棉帐篷2600顶、折叠床10400张、棉被10400床、火炉1000套。
与此同时,来自全国各地的社会捐赠物资以临夏为目的地,陆续启程。12月19日下午,由北京字节跳动公益基金会支持的1000条棉被从成都出发运往积石山县。
“一路全是物资大车。”来到积石山县的第一夜,杨屹宽便感受到了千里之外接续不断的关切。
不过,对于负责本机构一线物资协调的公益人韩斌而言,临夏震区也出现了他在各地救灾时都发现的通病:“现在属于‘撑的撑死、饿的饿死’。”在韩斌看来,现场物资比较充足,受灾较为严重的震区物资大都有一定的物资保障,“但一定有很多我们没有关注到的地方”。
苏州大学红十字国际学院讲师徐诗凌结合一系列信源撰文指出,“大量物资短时内引起了通道堵塞和发放迟缓,并有同类物资在点位上过剩的现象。”
在名为“临夏积石山地震社会力量协调”的群里,12月24日下午仍有物资求助信息发出。记者于25日对求助群里的多条求助信息进行求证,发现尚有不到三分之一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
“其他地方信息开放多了,人家都跑到那边支援去了。”家住青海省海东市循化撒拉族自治县清水乡孟达大庄村(简称“大庄村”)的村民老马感叹道,大庄村有100多户人家,80余户严重受灾,但村子地处偏僻、信息闭塞,“只有4顶帐篷,紧缺保暖物资……别人都看不到我们房子塌了呀”。
危墙:灾区最关注如何过冬
据老马介绍,直到12月22日下午,大庄村才收到第一批政府物资。“帐篷很贵,我们也不想给大家添太多麻烦”,但冬夜漫漫,“希望能有些烤炉、煤炭、军大衣”。
老马挨家挨户统计对保暖物资的需求。老马/供图
除了存在物资派发滞后与疏漏的风险,保暖物资的安全性也引发了关注。灾区天气恶劣,光有帐篷与棉被并不足以抵御严寒,还需要发电机、保暖设备、炉具燃料等物资。“如果是烧煤、烧炭取暖,还要考虑一氧化碳中毒、消防等问题。”郝楠在受访时强调。
根据临夏人民政府办公室公开发布的消息:12月21日上午,临夏第三批救援物资160吨取暖煤炭送达积石山县。燃煤供应不断,但现场也出现了不少因煤炭烟气过重而引发不适的情形。
“帐篷里烧煤很危险,”韩斌被呛到好多次,“帐篷确实很难满足过冬的需求,好多震区的老乡都感叹什么时候能回家”。
不过震区老乡们心心念念的“家”,现在可能并不安全。“有余震的时候,房子那个裂缝一天比一天大,危险得很。”12月23日老马在接受采访时说道。
在老马看来,眼下缺物资是真,但老百姓们更多的是对房屋安全性的担忧。大庄村大多数房子未经危房改造,都以土墙为主体,本次地震受灾严重。老马提到,“地震后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组织对村里进行房屋安全评估鉴定,我们的房子能不能住人大家都不知道。”
老马所在大庄村的房屋出现较大裂缝。老马/供图
“20年前建的房子了,当时用土坯。”来自积石山县前岭村八社的户主马艾卜介绍道,在他的家中,墙皮大面积碎裂,露出老旧的土坯。“家没了,生活还是要继续。”
在杨屹宽看来,危房隐患潜伏已久,这一次的地震直接摇到了明面上。
杨屹宽所在的和政县某乡镇,也有农村“老房子”因为地震的缘故产生裂痕。不过在这个“又不是震区,大家也不看这里”的乡镇,有很多像杨屹宽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住回“老房子”的人,“房子裂了当然害怕,害怕能咋样,老房子还能取暖,比帐篷可强多了。”
老马在接受采访时的感受与杨屹宽相近,他反复强调帐篷不是必需,一是帐篷费用较高,二是“帐篷里面住不了一辈子”。在老马的计划里,到明年春天,天气稍微暖和一些时,还是要修房子,“现在冬天温度太低,水泥用不了”。
接下来的寒冬该怎么过?房子谁来修?什么时候修?怎么修……一连串的问题摆在包括老马和杨屹宽在内的更多人面前。
已故社会学家徐永祥曾在《建构式社会工作与灾后社会重建:核心理念与服务模式》一文中指出:灾后重建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包括经济、社会、文化和政治等子系统的恢复和重建。各个子系统在灾后恢复与重建过程中缺一不可。
“大人稍微好一些,小孩真地有些害怕回家,怕回去又摇得厉害。”一位来自积石山县郭干乡王家村的村民向记者透露。
灾后,一些社会组织积极参与灾后重建,帮助受灾儿童。12月22日,壹基金联合甘肃一山一水环境与社会发展中心以及9家临夏州本地社会组织,为积石山县8个乡镇的18个村设置了4个灾后益童乐园、14个灾后儿童服务站。壹基金分批为18个站点配备了帐篷、火炉、折叠床等物资。23日,18个站点陆续开站。12月25日上午,壹基金开展了第一期灾后重建站点工作人员能力建设培训,为受灾害影响的儿童提供持续、专业的服务。
除此之外,对于震区老乡们来说,“显性且直接的安全感”更尤为重要。
未来:灾后重建谋求可持续
12月25日下午举行的甘肃临夏州积石山县6.2级地震新闻发布会(第四场)上,临夏州人民政府副州长毛鸿博介绍,甘肃省住建厅从全省组织了600多名专家,对大河家镇、刘集乡、石塬镇、柳沟乡、吹麻滩镇5个重点受灾乡镇所有住户开展住房应急评估,目前评估工作已经完成。
“根据评估结果,我们按照一户一间的标准,计划搭建15000间活动板房进行安置。”毛鸿博透露。
杨屹宽也注意到这些活动板房,但他所在的乡镇不在这次活动板房支持的序列。“担心我的这个房子还能不能住下去,家里还有老人和孩子。”在杨屹宽看来,当前对他来说较为关键的需求是目前“已经有裂缝”的房子是否还能住下去。
徐诗凌指出,短期内对临夏震区安置状况产生关键影响的包括两个因素,分别是房屋建筑应急评估、板房和其他过渡性安置选择。
“预期未来两周内,过渡安置的选择和整体状况将逐渐形成,不同的安置方式将产生不同的需求,延续至开春。”徐诗凌对社会力量支持提出了明确期待:希望救灾机构将一定的资源预留给这个时期。
对此,徐诗凌也给执行机构和资源捐赠方提供了一些明确的建议:其一是考虑地方市场供给恢复水平,结合农村购物行为特点、物价水平和灾后家庭经济水平,对重灾家庭进行一定现金补助,使其能够自行选择购买;其二是外来援助可对受灾家庭的宗亲网络和信仰社群网络进行辅助和补充;其三是在设计以家庭为单元的援助方案时,应当更多地征求家庭中妇女的意见。
此外,徐诗凌提出关注房屋修补、煤炭和生计等持续性需求。“受灾地区脱贫相对较晚,家庭收入水平即为影响住房质量和灾后损失的关键因素之一。”
她建议,在过渡阶段如能配合农业农村灾后政策,设计一定的家庭增收手段或提供补助,能有效减少因灾返贫的风险。
根据中国乡村发展基金会公开披露的信息显示,该基金会已联合腾讯公益慈善基金会等爱心机构,启动甘肃青海地震救援重振家园-以工代赈项目。项目计划支持甘肃省临夏州积石山县、临夏县、永靖县等数地的受灾村庄清理家园,恢复生产、生活。每个村庄资助10万元,其中,租赁设备资金原则上不超过5万元,村民参与家园恢复的劳务补贴原则上不超过150元/天/人。
中国乡村发展基金会联合爱心机构发起以工代赈项目
“以工代赈的力量我在涿州水灾的时候就有很深的感受。”在韩斌看来,一些关注救灾的公益机构善款更应该关注对灾区有持续支持价值的事情上来,“物资有慈善会和红十字呢,不能一窝蜂往上拥”。
“我们现在讲公共安全的治理模式向事前预防转型,这进一步强调前端。”李雪峰也对慈善组织应急救灾一事提出建议,“从前端角度出发,在善款的筹集和使用上,视野应当更加开阔”。
李雪峰建议:首先,善款可以用于支持地方巨灾保险费用、灾害防治科普宣教、综合减灾社区建设等前端;第二,善款使用可以跟具体的灾害及时结合起来,例如灾害发生后暴露出地方在应急准备方面的漏洞,可不可以帮助修复升级。
不过对于社会组织而言,关注中长期灾后支持有一个特别需要应对的事情。记者专门同四家参与临夏地震救灾工作的基金会负责人进行沟通,虽然其中有两家是头部公募基金会,但仍担心灾后重建类项目筹款的问题。
“需求我们在持续跟进。”其中一位公募基金会秘书长透露,基金会仍打算为灾后重建做些什么,但到底需要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尚在评估中。“不过地震过去了,”该位秘书长表示出对关注度下降的担忧,“筹款效果应该就不会特别好了”。(韩斌、杨屹宽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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