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光：99公益日的价值，捐款规模是1，构建社会信任是100 - 广州公益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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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陈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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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永光）

“99公益日”迎来了9周年。

9年来，“99公益日”发展为公益行业乃至公众最为关注的公益盛事，它为公益行业发展所需要的捐赠提供了平台和资源，它也为公众认识公益、参与公益提供了平台和信息。在某种意义上，它是中国公益文化的一股重要塑造力量。

当然，9年来，“99公益日”也持续面对着各种假丑恶的挑战，因此不得不一次又一次修改并完善规则。它既是一个公益平台，又是一个公益生态场域，进化是唯一的方向。

回望过去的8年，再看当下，“99公益日”的最大价值到底是什么？公益行业最应该如何与之互动？互联网公益的方向指向哪里？围绕这些问题，《社会创新家》采访了希望工程创始人、南都公益基金会名誉理事长徐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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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益行业借助互联网实现权利再分配

《社会创新家》：今年是“99公益日”的第九年，回望一下，你还记得第一次听到“99公益日”的情况吗？

徐永光：在接受你们采访之前，我在电脑文档中输入“99公益日”这个关键词，出现的第一条，是2015年11月，基金会中心网举办的“第二届新兴市场国家慈善论坛”。我在论坛上发言：“今年腾讯推出了‘99公益日’。‘99公益日’的主要发起人陈一丹在主题词致词中说，‘社会的痛点就是公益的起点’。这句话非常有高度。”

2016年，由腾讯基金会、陈一丹基金会、南都基金会共同发起了中国互联网公益峰会。在这个会上，我说，互联网公益最伟大的价值是赋权。“99公益日”让公益行业借助互联网实现了权利再分配，一批有政府背景的慈善机构开始与优秀的草根公益机构合作共享公募权，在共享中实现共赢发展。通过互联网，公众自主参与公益的选择权也得到加强。这是我在会上对“99公益日”的评价。

《社会创新家》：你还记得第一次参与“99公益日”是怎么参与的吗？

徐永光：我参与“99公益日”的方式，首先会有很多人给我发来捐款邀请，头几年，我每年会拿出一定的数额，就是“撒胡椒面”地捐款，我支持的都是我熟悉的机构和项目。

《社会创新家》：在这几年当中你有特别关注某一类或者某一个公益项目吗？

徐永光：我不会关注具体的某一个项目，我比较关注的是“99公益日”对整个公益生态环境带来的影响。

例如，2020年，在“99公益日”前，我看到一种情况，一些有政府背景的慈善会大举进入“99公益日”，他们发现了这是个大机会。原来都是基金会和草根NGO参加。这时，听到一些草根组织发声，说“国家队”进场，他们只好退场了。悲观情绪弥漫。这个事情需要关注，于是我写了一篇题为《慈善总会融入民间，草根公益向死而生》的文章。

有政府背景的慈善机构进入公众参与的慈善活动，应肯定他们的行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而且他们有一定的影响力，“99公益日”客观上为他们提供了“融入民间”的机会。草根NGO应该借这样的机会，想办法打进去，也就利用慈善会的平台，用优秀的项目来吸引公众的关注。你要学会谈判，你要学会像商业机构那样去做事情。商业机构只要有机会，一定会千方百计，削尖脑袋往里钻。NGO没有做商业的那股劲，往往是浅尝辄止。这一点，我觉得是当下中国公益发展普遍性问题。

去年“99公益日”之后，我参加了评估分析会，看到由第三方参与的数据研究报告，也看到了腾讯在不断地努力，希望把这个好事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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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动公益行业生态的正向改变

《社会创新家》：这些年，“99公益日”不断遇到挑战，从最开始的抢配捐，到机器刷单，然后到行政逼捐等问题，腾讯为此也在一直不停地去修改并完善规则。如果今年腾讯公益没有配捐了，你觉得“99公益日”有没有必要做下去？

徐永光：我认为，一开始做配捐能够刺激更多的机构加入，动机是没有错的。但是现在我觉得无论是腾讯的配捐也好，还是支付宝的配捐也好，都出现了一些问题，甚至借配捐欺诈的犯罪行为也出现了，说明这种制度设计给了坏人以可乘之机，必须严厉制止。这种事如果不能制止，出现舆情，不仅伤害你们机构，更会伤害整个公益的公信力。

公益的社会信任已经到了低谷，经不起折腾了。对于“99公益日”，以及任何互联网平台推动公益的做法，其价值是推动公益行业生态的正向改变。

这一点，“99公益日”的成果还是比较明显的。官办机构、民间机构在一起玩，有嘉年华的味道，对于整个公益生态起到一种融合的作用。它的价值远远大于捐款的规模，此外，“99公益日”的推动模式能够给公益行业增加公信力，增加社会的信任和信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社会创新家》：也就是说“99公益日”的更大价值是增强了社会对公益的信任？

徐永光：如果捐款规模的价值是1，那么重拾社会对公益的信任和信心的价值就是100。反之，只看重捐赠的规模，而使信任受到伤害，那绝对是弊大于利了。社会信任被破坏一分，重拾信任投入100分都回不来。

信任是慈善的生命之根，是根本。没有信任，公益就失去了存活的空间。因为政府是有权，企业是有钱，公益有什么呀，不就是靠信任吗？有了信任，才能获得无偿捐赠，公益慈善才会有发展。

平台是有权力的，平台的动员力、支持就是一种权力。权力应该用到构建信任上。我希望“99公益日”在未来的设计中，不管怎么设计，不管继续做多少年，总而言之，一定把重拾社会信任信心放在第一位，其他的，比如捐款的数额，根本不是事。我赞成继续运用激励机制，通过事后评估，对做得好的基金会、慈善会进行奖励，奖励标准的权重绝不是规模大小，而是是否给公益行业、给社会带来正面价值。对发现强捐等《慈善法》认定的违法行为则应进行严厉的处罚，比如公示于众、取消再参与资格等。

《社会创新家》：你提到了公益生态，你认为捐款最需要流向的地方是哪里？

徐永光：“99公益日”数据里面有一个捐款的流向，到县域的很少。实际上真正需要捐款来支持发展公益慈善的恰恰是县域及以下区域，但捐款都在大、中城市消化掉了。

另外，我有一个建议，如果99公益日继续做，可以借助各公益联合平台、网络的力量。现在国内有上百个公益联合平台型的平台。比如议题类、行业类的，我刚刚参加国内罕见病公益网络的会议，他们做得非常好，社会影响力、公信力非常高。有些平台已经形成行业自律性联盟的雏形，建立规则，具有自我净化的机制。选择这些把卓越公益作为追求的平台合作，可以大大减少筛选成本，提升“99公益日”的公信力、影响力和有效性，进而增强公众对公益的信任和信心。

《社会创新家》：面对慈善会他们的参与，怎样让捐款流向民间？

徐永光：第一是自愿原则。如果发现有投诉非自愿捐款，如何制裁？有没有黑名单机制？会不会公布公示？因为自愿捐款的自愿性是民间慈善的铁律，比公开透明还要重要。如果你不是出于自愿捐款，是摊派的，法律非常明确，派捐、逼捐是要处罚的违法行为。违背了自愿的原则，你是在违法，你在做慈善还是在作恶？违法是作恶。从根本上说，这种行为将把公众尚存的公益热情加以泯灭，是对公益慈善事业的破坏。

第二是资源的导向。募捐的钱款流往哪个账号，是不是流向民间公益？哪些机构是真正激活了民间公益的活力？做得好的机构，虽然募捐的数额可能不大，但是严格地遵循了原则去做评估。我强调一定要评估，像这么大的活动是值得为评估投入几千万元的。

美国的一个基金会的评估费用，占项目支出的6%—8% 。商业不用评估，财务报表可以直接反映出来。公益的财务报表只出不进，怎么反映支出是有效的呢？必须要靠评估。如果评估消耗了6%的成本，但是确保了94%的支出有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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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合作、探索

《社会创新家》：技术在发展，未来腾讯公益这样的平台还能做些什么，或者说互联网还能为公益做些什么？

徐永光：2020年9月26日，中国社会保障学会慈善分会成立大会，这次会议上我做了一个发言，这个发言题目很劲爆，《传统慈善已被互联网激活，现代慈善还在匍匐》。

我用数字说话，水滴筹、轻松筹、爱心筹3家公司，利用互联网动员公众为个人求助捐款，这属于个人馈赠性质的传统慈善行为，在中国有几千年历史了。到现在，三家公司为个人大病求助募捐早已超过1000亿了。

而民政部指定的互联网公益平台募捐总额大约在350亿元。也就是说，全国几十万家公益慈善组织，通过互联网募捐的总额，不到3家私人公司的五分之一。

问题出在哪里？就是用行政监管思维，废了互联网公益市场化的武功。

我在20多年前就论证过互联网公益具有“选择性、便捷性、透明性”的功能，信息技术革命已经改变了世界，但中国公益部门并未因此得到多少改变。互联网募捐的发展趋势，一定是自主选择中介服务机构，通过专业化定制、市场化服务、数据共享，由慈善组织向提供互联网募捐服务支付一定服务费用，同时借助市场竞争产生若干有公信力的、提供高效服务的互联网募捐平台。中国互联网公益的出路就在接受而非排斥互联网服务的市场机制。

按说，个人帮个人、众人帮个体的传统慈善往往发生在熟人社会，就是孟子所说的“守望相助”。今天，几家公司利用互联网让个人求助突破了熟人的界限，实现了“一人有急难，天下施援手”；而现代公益资助行为原本应该是互不认识的人群帮助互不认识的人群，而今天的互联网募捐不仅规模小得可怜，还倒退为“杀熟”了。面对这种状况，难道不值得反思吗？

总之，互联网公益如果不走出“计划经济”思维，继续排斥市场化，有可能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的结果。细思极恐，令人不寒而栗。

腾讯花了这么多钱，投入这么多的精力、人力，怀着这么好的初心、愿景，最后被一些坏的文化、不良的价值观，还有公益机构的不择手段、急功近利的行为等所绑架，甚至给骗子留下破坏的空间，值得高度警惕。99公益日应有所为，有所不为，一定不要用捐款规模作为评价标准。

《社会创新家》：最后，用三个关键词来总结“99公益日”的话，你选择哪三个词？

徐永光：三个关键词是启蒙、合作、探索。

第一是启蒙，作为互联网公益参与模式，“99公益日”带动整个公益行业和公众参与的模式，在中国带有启蒙性。这个特点比较明显。

第二是合作，腾讯公益坚持走合作的道路，不仅腾讯公益和公益机构合作，不同机构之间形成了大圈子小圈子，贯穿了一种合作。这种合作，对公益行业行业良好生态建设来讲，是一个很重要的价值导向。

第三是探索，这条路是在现有制度环境下腾讯努力摸索的互联网公益支持模式。探索过程一定是曲折的，应允许试错。

腾讯在近几年来一直在不断调整，保持开放态度，让外部力量一起来帮助你们修正目标和方向。对于公益来讲，捐款多少永远不是最大的问题，永远不是最大的痛点。“99公益日”的价值，捐款规模是1，公益行业合作和生态建设是10，构建信任、重拾公众对公益的信心是100。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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