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州众多祠堂、庙宇、传统建筑中,至今仍保存上万幅广府壁画,展现了当时广府民间文化生态和传统文化形态,成为一幅幅“活历史”。广府壁画都画了些什么?有怎样的演变历史?近日,记者来到一些古祠堂寻访广府古壁画,为大家近距离揭秘壁画背后的故事。
广东省文物保护专家委员会委员、资深文博专家黄利平从2007年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起开始关注广府壁画,踏遍广州番禺、南沙、花都等地寻访壁画遗存,“据保守估计,在广州至今保存着上1万多幅壁画,在全国很罕见。”黄利平说。
据介绍,在广州能看到的广府壁画多为晚清壁画。“大都是清代道光元年(1821年)之后,也就是说,现存最古老广府壁画已接近有200年历史了。”
“过去,广州人习惯称壁画为‘墙头画’。”黄利平说,这与其分布位置有关。大多数广府壁画多绘制在祠堂、庙宇头门外墙上方和内墙壁上部。传统民居建筑上的壁画则多在头门外墙上方。当时画师在画壁画前,会先在青砖上涂制一层约1厘米左右厚的白石灰,然后直接在白石灰面作画,故又被称为“泥水画”。
黄利平走访发现,广州现存许多清代道光时期以后的壁画,画面完整、颜色鲜艳、款识清晰。“壁画仅在山西、陕西等省有少量发现,而唯独在传统的广府文化地区还有众多晚清壁画遗存,从数量上足以跻身文物大类行列,成为中国壁画文物中的有别于敦煌洞窟佛教壁画、中原古墓葬贵族壁画的传统建筑世俗壁画群。”黄利平感叹,不论数量和保存程度,广东都无疑是古代壁画文物大省。
日前,记者来到番禺区沙湾镇,走访了几个祠堂和古庙。位于沙湾岐头村的曾氏十世司马祠,在祠堂大门上方就分布着三幅大壁画,其中两幅内容清晰可辨。一幅绘制于清代咸丰六年(1856年),内容为“叱石成羊”;另一幅为“刘洞微画龙”,同样绘制于清代咸丰六年。
随后,记者又来到位于沙湾镇三善村的鳌山古庙群。庙群后面是万绿丛生的鳌山,是一组别具特色的古庙群,建筑严整,外观气派宏丽。古庙群始建于明朝,据庙内石碑刻字记载,清朝道光、光绪年间曾有两次重修。古庙群建筑中,神农古庙保存了数量最多的广府壁画,大小一共有38幅,题材有历史典故、山水花鸟等,墙内墙外都是连片壁画,置身其中,犹如置身小型壁画博物馆,蔚为壮观。
广府壁画都画啥?
寓吉祥意义的静物画:如象征平安、多子、福寿的花瓶、葡萄、蝙蝠等静物、动物画。
山水、花鸟等风景画:这两类主要是装饰画,多绘制在建筑后堂内沿房顶的山墙头。体现了民间审美和祈求吉利的内涵和意趣。
历史典故画:即以历史上的人物或传说故事为内容的画。
诗词歌赋书法题材。
“在祠堂和古庙上,历史典故画最多,如西汉‘伏生传经’‘苏武牧羊’;魏晋时期的‘嵇琴阮啸’‘白鹅换字’;唐代‘李邕鉴真迹’;北宋‘四相簪花’‘米芾换画’等等,多绘制在建筑头门里外和过厅里的墙上部等显著之处。”黄利平表示,这些故事在中华民族文化传承中有着特殊重要的地位,延续了自汉代以来中国壁画“成教化,助人伦”的传统。
此外,山水、花鸟画题材壁画与传统绘画是一样的,但是上面多保存了一些题跋、题款,书法题材壁画大量记载了当时流传于广府民间社会的诗词作品。
黄利平研究发现,从绘画技巧上来讲,现存广府壁画花鸟画讲究用笔清丽、纤细,层次分明,线条圆润流畅;在人物的刻画上,从形象神态、服饰衣冠上讲究细致入微;画面人物安排聚散有致,前后呼应。在历史典故画上多有题跋,以白话叙述该典故的全貌,使画作易于被广大文化程度不高的乡亲所理解和认可。
焦点:祠堂壁画为何不画祖先?
黄利平表示,广府壁画不同于古代中原地区的壁画,它的内容往往与建筑性质无关:如天后庙、康公庙画的不是天后神像和康公事迹,而是诸如李白“夜宴桃李园”,杜甫“醉中八仙”等内容。宗祠墙头画的内容也不是本宗族的显赫历史,如有王羲之“白鹅换字”、田氏三兄弟“三田和合”等历史经典故事的壁画往往出现陈、何、张、黄等姓氏的宗祠上。
黄利平说,广府传统建筑壁画是建筑主人的身份标志,是他们标榜自己传承传统文化的方式。故壁画的内容,自然是要能显示其“正统身份”的内容。
此外,壁画的题材选择,也反映出当时大众草根阶层的审美趣味。广府壁画冲破文人雅士的书房,陈设在大庭广众面前,当时基层大众的美学基础,多是靠观赏壁画而获得。“今天我们通过广府壁画可以知道,在当时,哪些诗词歌赋妇孺皆知,什么样的国学故事流传最广。”在黄利平看来,壁画犹如一本“会说话的民间史书”。
脉络:
明清时期壁画在广府地区找到拥趸
壁画在中国起源很早,秦汉以前已有壁画流传。到隋唐时这种艺术发展到顶峰,甘肃敦煌壁画和中原魏晋到隋唐墓室壁画至今仍为国宝。
黄利平说:“现在我们看到的在中国绘画史有着辉煌地位的唐代大画家吴道子、阎立本等人,准确来说,他们都是画壁画的”。当时,吴道子在长安城画壁画,长安人纷纷出去看,他绘的壁画也被记载下来流传至今。
到了宋代,由于宣纸出现,宣纸画(即国画)兴起,壁画的社会地位就开始急剧下降,逐渐沦为建筑艺术的一部分。据黄利平介绍,壁画艺术在中国民间找到了拥趸,特别是清代、民国时期,壁画在广府地区展现出了强大的生命力。
黄利平告诉记者,壁画家虽多数是身处社会底层的画匠,就整体而言,他们的绘画是程式化、机械化的临摹,但其中也不乏技艺高超、享有盛誉的大师,如道光时的杜伯洲,同治、光绪时杨瑞石、黎浦生等。这些艺术家在当时社会上已经有相当大的影响,常被一些有实力的祠堂请去作画。
黄利平说,正是有了这些保存良好的广府壁画,我们才能通过它们看到当时广府地区民间社会及底层大众的生活趣味。
番禺区三善村鳌山古庙,一幅壁画被侵蚀掉近一半的面积。
保护:
可以整体截墙 移到展厅展示
“现在不少古建筑修缮中,将广府壁画一铲了之,让很多人误以为广府传统建筑就是‘清水墙’。”黄利平表示,广府传统建筑壁画是中国历史壁画文物古迹中的一部分,在岭南文化中占有不可或缺的地位,具有重要的历史和艺术价值。
“由于其对墙壁天然的依赖性,比起木雕、灰塑等建筑构件,壁画因无法收藏故难以保存,更难以承受岁月流逝和沧桑巨变,建筑一旦翻修、墙壁重起,与墙壁不可分割的壁画就只有灰飞烟灭,消失于无形。”黄利平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众多清代建筑在维修后其他建筑部件还能够保存,但壁画则往往随着墙壁重建而荡然无存或重新绘制。
如果一栋绘有广府壁画的古建筑墙壁损坏了要维修,该怎么办?
黄利平建议,按照文物保护法的原则,能不动的尽量不动。如业主有需要,可另制作一块挂在上面,以保护壁画原作。在原墙壁实在不能保存,需要拆除的特殊情况下,可将这堵墙壁连同壁画整体截取,移动到展厅中,在“恒温恒湿”的环境中展示。
“现在砖雕、灰塑都有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可广府壁画没有传承人,因此广府壁画维修还面临很多困难。”黄利平说。对此,黄利平呼吁广州文物保护部门尽快完善壁画保护专项制度、增加专项经费投入、提高保护技术,从多方面加强对广府壁画的保护。“建议在广府传统建筑基础普查材料、申报维修材料上,单列出壁画一项,并规定具体维修、验收程序,给予专项经费安排。”此外,黄利平还呼吁学界加大对于广府壁画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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