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国胜谈99公益日：公益行业的筹款竞争将更加白热化
撰文 ▏浮琪琪
第6个“99公益日”来了。成千上万家公益机构为此筹谋已久，蓄势进发。作为整个公益慈善领域的现象级事件，腾讯创办的99公益日已深度搅动公益行业，搭起链接各方的重要平台。当然，每年在引发公益行业极大关注的同时，一些议题也因此发酵。从早几年的大病筹款吸走大量资金，到了今年，99公益日令人关心的议题，转向以各地慈善会系统为主体的“公益国家队”的进场问题。著名公益学者邓国胜一直对相关99议题保持着密切关注和思考。作为观察者与建言者，他持续围绕公益慈善领域发出分析与倡议：“99公益日搭建了一个平台，使公益机构尤其是草根机构多了募款通道，也激发了公众参与公益的兴趣”“公益组织不应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每年就依靠99公益日三天来募集资金风险较高”“一个成熟的慈善组织不能单纯依靠运动式的筹款方式，应做好常态化募款”……2020年公益国家队进场99公益日，这将造成怎样的公益大变局？新力量进场，未来公益行业将是什么样的新态势？《社会创新家》专访了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邓国胜教授。
1政府不能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
《社会创新家》：自2015年以来，99公益日每年均是公益领域的热点话题，今年是第6个99公益日，你在关注哪些议题？
邓国胜：最近一个热点问题是官方慈善会系统介入99公益日。根据媒体报道，一些地方政府直接利用行政力量向公众摊派捐赠份额。这意味着，政府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借助行政力量挤占公益慈善资源。这种行为违背了《慈善法》的精神。在《慈善法》里，我们可以明确看到，公益慈善是一种自觉自愿的行为，强制性的行政命令将破坏行业公平竞争的规则。
公益慈善的真谛不在于捐款数额，而在于市场经济背景下，弘扬一种爱心文化，激发社会活力，带动人人参与公益。因此，腾讯99公益日在规则设计上，不是鼓励少数人一次性大额捐赠，而是鼓励多数人在自愿基础上进行多次小额捐赠，从而带动更多公众参与公益慈善。如果政府真的使用摊派而非鼓励社会动员方式强制募捐不仅违背法律，这样的行为显然与99公益日的初衷相悖。既无法促进公益慈善行业的发展，也无益于激发公众参与公益慈善的热情。
《社会创新家》：政府、官办公益机构和民间公益机构，他们之间应该保持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邓国胜：十八大明确提出要建立政社分开、权责明确、依法自治的现代社会组织体制。政社之间应该是边界清晰的，政府既不越位也不缺位。在公益慈善领域，政府制定法律法规，管理行业远景规划，保护捐赠人、受益人、慈善组织等各方权益，是裁判员的角色。而公益慈善机构应该是运动员的角色，无论是官办公益机构，还是民间公益机构，都应该凭能力公平地参与竞争。
《社会创新家》：在处理与官办慈善会系统的关系上，99公益日可以怎么做？
邓国胜：互联网的力量在这次疫情公益中表现突出，整体来看未来，99公益日可以尝试引导慈善会系统产生一些比较重大的变革，通过规则设定或者技术创新激发出慈善会系统的活力。如果可以利用99公益日做到这两点，那腾讯的功劳大了。
但现实是，今年众多慈善会系统参与99公益日，很多公益组织会失去动力，都在担心谁能抗得过慈善会的行政动员？这将极大挫伤公益组织的创新与活力。
所以，期待每一年的99公益日都可以强化各种规则设计，保持公平的同时也激发官办慈善会系统发生变革。
2引领人人公益的潮流
《社会创新家》：如何评价过去五年99公益日对中国公益发展的价值与意义？
邓国胜：99公益日是整个公益领域里的一个能量很大的事件。它的规则是参与小额捐赠的人次越多，配捐越大，这有助于激发人人参与公益。99公益日最大的意义在于动员公众做公益，从而引领人人公益的潮流。
同时，99公益日可以帮助慈善组织提升自我能力。我们可以看到，捐赠数额名列前茅的公益组织，它们设计的公益项目不再仅仅是传统的苦情公益，而是创新的、有参与感的互联网公益项目。在99公益日中，慈善组织只有设计出优质的公益产品，才能通过互联网吸引公众捐赠。
另外，99公益日带来一个附加效果：促使那些不具备公募资格的慈善组织，与具备公募资格的慈善组织加强联系与合作，彼此共享公募权。中国公益慈善事业发展的一个瓶颈，即是许多公益慈善组织没有公募权。问题是，具备公募权的慈善组织，受限于自身能力，无法设计出很多好产品；而有好产品的公益组织，可能不具备公募权。99公益日促进具备公募权的机构与基层社会服务机构加强合作，有利于助力整个公益慈善行业的发展。
最后，腾讯利用自身平台和流量优势，帮助99公益日成为一个几千万人次参与的社会事件，引发慈善圈外的社会公众的关注，使得公益慈善不再是自娱自乐的小圈子事件，某种程度上达到了“破圈”。社会关注度高，有利于提高社会公众对公益慈善的认知与了解。
《社会创新家》：99公益日已成为现象级的公益节日，你认为腾讯最重要的是做对了什么？抓住了什么趋势？
邓国胜：这与整个互联网发展的时代背景有关。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数字公益是未来的发展方向。腾讯抓住了这个趋势和潮流。同时它也抓住80后、90后这批群体，将他们纳入公益事业作为未来慈善发展的潜在后备力量。最后，腾讯抓住了未来公益创新的趋势，不再是传统泪水式的公益，而是快乐的、创新的、互动的、好玩的公益。
3用小钱撬动大钱
《社会创新家》：每逢99公益日，很多草根组织利用朋友圈做传播，但有声音会认为这是杀熟，你怎么看？
邓国胜：中国是一种差序格局的文化，讲究由己及人，杀熟无法避免，但并非坏事。不过，公益慈善传播不能完全局限在熟人文化中。现代社会是一个契约社会，慈善组织可以通过现代慈善的规律与逻辑，吸引陌生人参与公益，培养整个社会的慈善文化。
《社会创新家》：99公益日暴露了公益组织之间的强竞争关系，但竞争似乎是公益行业比较避谈的问题。
邓国胜：公益行业既有合作又有竞争，包括钱的竞争与人的竞争。这种竞争关系非常明显。譬如99公益日，配捐总额是有限的，一家拿钱，意味着另一家缺钱。这本身就是一种激烈的竞争行为。正是竞争过于激烈，才催发一些指向腾讯的不平之气。
在某些公益领域，恶性竞争比比皆是，包括不择手段地抹黑告状，竞争场面也是血淋淋的。既然竞争不可避免，我们倡导竞争，但前提是公平竞争。未来在筹款方向上，公益组织之间的竞争应该愈加白热化。
《社会创新家》：99公益日在公益组织的筹款战略中，应该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合理位置？
邓国胜：公益机构有很多种筹款的方法与途径，需要保持一个多元化的筹款策略，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过于依赖99公益日，对组织发展而言，是风险过高的不健康选择。
《社会创新家》：走过五年，面向未来，99公益日有哪些可以进化的地方？
邓国胜：期待腾讯对公益的投入可以继续加强，继续保持强大的创新与反思能力。以腾讯的影响力而言，社会公众对它还有很高的期待。譬如，就腾讯自身而言，除了腾讯公益平台以外，有没有可能开发出一款具有强大社会影响力的公益产品。同时催生其他公益机构设计出一批有广泛影响力的公益项目。
下一步，腾讯可以为公益组织提供更多政策引导与资源倾斜，激励公益组织通过99公益日及腾讯公益平台，设计出更好的产品与项目，以吸引更多公众参与。毕竟，99公益日的价值，不只是配捐的3个亿，而是激发慈善组织自身的活力，带动人人参与公益，用小钱撬动大钱。
《社会创新家》：对99公益日还有哪些具体的建议？
邓国胜：譬如每年对参与99公益日的公益慈善组织做好审计披露，积极履行监督之责，一旦发现违规行为予以严肃处理，并对行业形成一定威慑力；提高产品的创新性与有效性，如在公众捐款前自动跳出弹窗，公布该慈善组织的相应评分，让公众心中有数，自愿选择是否捐赠，从而促进行业优胜劣汰。
当然，腾讯是一家企业，它已经做了很多，腾讯公益目前已经是最大的募捐平台，但它不可能包打天下，无法代替所有相关方，更无法解决所有问题，还需要我们整个社会共同努力。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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